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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〇·【第四個世界·三生事】·3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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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四〇·【第四個世界·三生事】·36

謝琇心想, 都已經開始想當“淩大少爺”了,再這樣下去真的要玩完。

“其實,當大少爺也沒什麽好的。”她開始給他發燒的頭腦降溫。

“我認識好幾個將來理應做家主的大少爺,可是, 他們各有各的痛苦……”她嘆息了一聲。

“旁人看了, 即使痛心, 即使同情,即使想要幫助他們……最終,依然是無用的。”

玄舒忽然身軀一顫。

他緩了片刻,忽而擡起右手,反手以手背覆蓋在了自己的雙眼之上, 悶悶道:“看來做大少爺也沒什麽好的……你是在何處認識了那些大少爺?”

謝琇:“……”

她不耐地抽出一條帕子來擦手,一邊分心在儲物戒指裏找著香露瓶子,一邊漫不經心地說道:“那不重要。”

好在她早就把儲物戒指裏的空間合理分類整理過,此時在化妝品那一片地方, 很快就找出了好幾個香味不同的香露瓶子。

她全部都拿出來,一瓶子一瓶子都打開來試過去, 最後選中了氣味最濃的一瓶。

那是高濃度的玫瑰香露, 西域來的好貨,因為濃度很高, 幾乎類似於現世裏的精油了, 一瓶子就價值百金。

對於開局就莫名其妙十分有錢的大富婆謝九來說,這自然不是問題。

有問題的是——她就這麽拿著價值百金的香露, 毫不吝嗇地灑在手上,厚厚地塗了一層, 只塗了這麽一只手,香味就沖得整座帳子裏都是這種霸道的香氣。

而且因為她就這麽捏著瓶子往手上澆, 一部分香露還從她的指縫間滑了下去,灑在了玄舒的腿上。

香露自然是冰涼的,灑在熾熱的肌膚上,立時就激起了一絲涼意,引得他不由得輕輕打了個寒顫。

他欠身坐起,去看謝九如今的表情,卻發現她神色淡淡的,即使發生了這種親密事,即使他問及那些大少爺的事情,她也好像絲毫不為之動搖似的,並沒有一絲心虛、閃躲或其它激烈的情緒。

她甚至都沒有多打量他一眼,也沒有問他打探這些事要做什麽。

她只是隨手把方才那張擦手的帕子團成一團,丟到了榻外,再慢條斯理地把香露瓶子的瓶塞蓋好,自始至終都沒有向他投過來一眼,道:

“如今都無法再見面了的人……也就不必重提了吧。”

她無意與他分享那些活在她回憶之中的人們。若不是他剛剛一時言語走偏了,他甚至都不可能從她口中挖掘出那些人的存在。

這種想法一瞬間就讓他渾身怒火如熾。

那原本已經從他肌膚表面退去的可怖線條,隨著他血脈的脹鼓與搏動,仿佛又要重新從他的身體裏浮出。有烈火在他的四肢百骸奔流,所到之處火光熊熊,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。

他不明白這是為何。

或許是因為那情毒太過霸道,一次解不掉全部?

他只能在這種熾火之中浮沈,掙紮。

他被燒灼得昏昏沈沈,頭腦也不甚清醒,只記得低喃著一個名字。

“阿九,阿九。”

在迷茫、昏沈、擺蕩不安的虛空之中,仿若有那麽一幅幅幻象,從無有之處浮起,浮向他的意識之中,在那裏映出似有若無的情景。

他仿若夢見,他狼狽不堪地拉緊僧袍的前襟,半弓著腰以掩飾那更加令人狼狽之處,一路跌跌撞撞地直沖進了面前的潭水之中。

潭水刺骨冰冷,他剛一涉水,就凍得猛一哆嗦,停住了腳步。

可是當他回望岸上時,卻赫然發現她也來到了水邊,滿面焦急和關心之色,向著他的方向張望。

“玄舒——”她喚他。

可是她每喚他一次,他那不聽話的身體就更疼痛一些。他不得不更深地往水中央涉入,最終停在水下的一塊巨石旁,低頭看了看那巨石的深度,一咬牙就冒著潭水的酷寒,往巨石上盤膝而坐,不再看她。

在那幻景之中,他身處於寒潭正中,只有頭部和肩膀露出水面,冰涼刺骨的水波包圍住他滾燙的身軀。

她站在岸邊,而他垂目不看她,一顆顆數著手中的菩提子佛珠,心頭滾過的,卻是《佛說摩登女解形中六事經》。

【阿難至佛所言:昨日行乞食,於水邊見一女人。我從乞水。明日有人名摩登,請我歸飯。我出便牽我欲持女與我為婦。我持佛戒,不得畜妻……】

啊,是阿難陀與摩登伽女的故事。

阿難在水邊乞食,摩登伽女為他斟水,由此結識……

摩登伽女之母知道了女兒的心事,便於路上攔著阿難,道出其女的一番苦戀之情,要他娶摩登伽女為妻。阿難謝絕,說他乃佛門弟子,不能娶妻。

菩提子佛珠一顆顆在他幾乎被凍得僵硬的指尖滑過。

【女明日自行來索阿難。覆見阿難行乞食。隨阿難背後。視阿難足。視阿難面。阿難羞慚,低頭不視而避之。女覆隨不止……】

但阿難的逃避並沒有用。摩登伽女依然愛上了少年英俊、相貌莊嚴的阿難,跟隨他身後,表露出她的愛意,想要嫁他為妻。

他於冰寒水中,聽見岸上阿九喚他。

“玄舒!水中冰冷,你……你怎麽樣了?”

他闔目不答。

【阿難前白佛言:摩登女,今日覆隨,明日覆來……】

阿難屢勸不住,苦惱不已,只得向佛陀求助。

菩提子佛珠在他的指尖一顆顆滾過,似乎發出一陣熱意。

【佛言:汝愛阿難何等。女言:我愛阿難眼,愛阿難鼻,愛阿難口,愛阿難聲,愛阿難行步。】

佛陀便問摩登伽女愛阿難什麽。摩登伽女毫不害羞,大聲與佛道:我愛阿難的一切。

他又聽見她喚他。

“玄舒!已經夠了吧?兩個時辰了……寒潭中畢竟不是久留之處,你上來吧……”

他抿緊雙唇,菩提子佛珠在指尖轉動的速度加快了一些。

【佛言:是摩登女,先時已五百世,為阿難作婦。五百世中,相敬重,相貪愛……】

佛陀一番開導,終究令摩登伽女悟道。眾比丘不解為何摩登伽女對阿難苦苦相逼,最後依舊能夠悟道證果。佛陀便將隱情道出。原來阿難命中該當有此一劫,因為他前五百世,都與摩登伽女是夫妻,互相敬重,互相愛慕,互相貪戀……但終究兩人都於佛前得道,此一世,前世夫妻便只能相見如兄弟……

玄舒忽而於此幻景之中,驚醒過來。

然後,他發現自己已經握上了她的手。

他一時間有些恍惚。

夢境裏的寒潭刺骨的寒冷仿佛還留在他的四肢百骸之中,但實際上,此刻的他渾身滾燙得驚人。雖是已經勞她一遭,但他好像卻並沒有任何的好轉。

他於迷惘恍惚之中,目註於她,低聲說道:“……是摩登女。”

曾立於他面前的,是摩登伽女啊。

謝九好像很訝異似的,睜大眼睛盯著他。

摩登伽女言:我愛阿難眼,愛阿難鼻,愛阿難口,愛阿難聲……

是這樣嗎?昔日的摩登伽女,曾這樣深愛過阿難嗎?在她眼中他的一切,都是至美至好,引人愛慕的嗎?

於是他便緊緊握住她的手,直直地望住她那雙波光粼粼的眼眸,低聲懇求她:

“……再一次,可好?”

她僵住了。

他便把自己整個兒都送進她的手掌中去。

帳中暖熱迷亂,她手上有濃郁的玫瑰香氣。

她每移動一下,那種玫瑰香氣就升騰一分。

他沈溺其中,又是陶醉,又是痛苦。

他金身未破,但他已不是從前那個他了。

生平第一次,他依循著自己的意願行事。竟然有種罪惡的甜美感。

這是他選擇要做的事情。他並不後悔,因此並不生心魔。

他內視神識,一片滔天大火。但其中並沒有任何黑霧存在,因為他很坦然,他並不認為自己有錯,也不會感到任何愧疚或遺憾。

他被她掌握於手中。但他並未墮落。

阿難曾與摩登伽女有前五百世的夫妻緣分,方有今生施水之恩;何錯之有?

阿難避於佛陀之側,玄舒坦然迎著貪/欲而上。

摩登伽女苦苦追尋,謝九冷若冰霜,漫不經心。

他們各有自己的道,也各有自己的欲/望,僅此而已。

阿難欲/求正果大道。摩登伽女欲/求一真心愛慕的郎君。

玄舒呢,玄舒長久以來為佛子之名所縛,忽然想要試著遂心而行。

而謝九,仿若總在雲裏霧裏,親切而不親近,溫暖而無溫情。

玄舒倒在衾被之間,沈重地喘/息。

他似乎渾身都變得輕飄飄的,大汗淋漓,但又身輕如燕,仿若變成了一只紙鳶,馬上就要飛到天空中去。

在迷茫的浮蕩之間,他恍若又看見了不同的景象。

他行走於塵世之間,身旁總有謝九相隨。

他們一起渡世人苦厄,一起斬殺作惡的妖魔;謝九總是拿那種盛滿了愛慕的眼神註視著他,但是他總是躲避著她的目光。

有一天他們露宿野外破廟,第二天一早,謝九沒有及時醒來。

他的心臟一陣緊縮,上前查看時,才發現是謝九生病了,發起了高熱。

修道之人很少會染上風寒,因此他也沒有預備治療的藥材。

他欲往林中采藥,又擔心謝九獨自在此,昏睡之中會著了什麽道兒。或許有可能被陌生人或偶然來此的野獸襲擊,或許有可能被甚麽居心不軌的壞人或妖物算計……

走又走不了,放又放不下,眼看她燒得簡直像是個大火爐,他卻束手無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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